动静之间（下） [复制链接]

    正如文中所言，笔者行文至此，已是黔驴技穷。何况，在金鱼饲育上，笔者长期停留在业余农民阶段而不求精进，谈论国寿日寿，更有意淫之嫌。故下定决心，一年半载，不再作此类大而无当之文，而更愿老老实实做好版主，怂恿鱼友们来此走笔抒怀。呵呵，还望大家多多捧场。

动静之间（下）

    动静之间，北京落下2006年的初雪（11月25日，周六）。这回是零星雪点，一着地便了无踪迹，空气潮润而清新，沁人心肺。我和女友乘车去逛十里河鱼市。一路上谈起日寿、国寿，她忽而冒出个有趣的比喻：“想起日寿的神态，我的脑海就会浮现出三浦友和那典型的小日本式鼻梁子，秀挺又不乏冷峻。”
    鱼和鼻梁？有点远吧。“不远，因为鼻子是五官里最凉的。你上回在《鱼乎、人乎》里说日寿的风格是清冷、孤傲的，我也隐隐有这种感觉”——女友曾在日本工作三年，那时她不知何为日寿，但对大和民族心理的体察我还是信服的。她说：“日本人礼节多，真可叫繁文缛节，把人憋得喘不过气来。可深接触，你会发现彼此间没那么热情，骨子里是冷的。”“为礼节而礼节，呵呵”，我应声到，又想起“戴着镣铐跳舞。”
  “可日本女人的柔也是柔到骨子里的……”女友说。“那是，要不林语堂怎么说人生三大幸事之一就是娶个日本老婆呢？”我笑着说：“哪天让你看看土佐金，尾鳍比中国的蝶尾还妖娆……”我一向认为，日本金鱼最有代表的两个品种，一为兰寿，一为土佐；一雄强，一柔弱；一武士，一艺妓——嘿嘿，可作日本男性与女性的象征。而两者若要编排个“凤求凰”，幕景最好是富士雪峰樱花飘，尺八幽幽一吹，木屐嗒嗒一响……噫，恍兮惚兮，鱼乎？人乎？我正想入非非，女友忽然拽我离了座——“十里河南站到了，下车的乘客请刷卡”。
    这般且聊且转，看了“小汪锦鲤”里几缸没形的寿猪，在“天天有鱼”拿了条短胖小龙吻，又去朝阳剧场看《墨攻》，一部让人在黑暗里血潮激涌的古装战争片。暮晚，在一路颠簸一路嘈杂的小公共上，女友问：“你《动静之间（下）》什么时候写呀？想好写什么了吗？”我摇摇头，心绪繁杂。
    其实，更不如说是一丝怅惘。虽然开篇谈到日寿时有些叽俏的意味，但深想起来，我不得不承认：日寿毕竟是有意境的，而中国金鱼的当下是无意境的；日寿的意境是源自传统的，而中国金鱼于传统是迷失的，故也谈不上意境。
    依笔者之见，日寿的意境正深得一个“静”字；而这“静”，又源自日本审美的最高境界——“空寂”。何为“空寂”？简言之，便是当人意识到与宇宙融为一体，而宇宙又是“本来无一物”时而生出的寂寥、清净、静息、幽绝。日本的空寂美学，与中国禅宗思想东渡有关。“天人合一”、“梵我合一”，本是东方哲学的共同特征，至日本，则与其独特的自然环境、地理风貌相生发，最终完形于“空寂”。在《鱼乎？人乎？》里，笔者曾谈到日本是几座孤岛钩连而成，加之陷于环太平洋断裂带，地震、海啸如挥之不去的梦魇。生命无常，日本民族对此的领受是深入骨髓，痛入骨髓的。而“空寂”，可谓“无常”之上的涅槃。
    越无常，越想把握生之瞬间的绚烂，故妩媚而短命的樱花是日本国民之深爱。抗日平型关大捷，阿部规秀阵亡，日报悼曰：“名将之花，凋谢在太行山上。”小时读它还觉纳闷，为何行武之人以花作喻，如今恍有所悟。越无常，越执着于对死亡的凝思和静悟。就像樱花烂漫之上是富士山峰的皑皑积雪，死亡在生的映衬下，是何等的静寂、幽寒而庄严。而观赏日寿，也不妨将鱼想为樱花，而将赏器想为富士——如果留意，你会发现日寿品评会上的鱼盆总是一色白，而养殖容器也以灰、蓝为主。朴素清冷的背景衬出宝石般瑰丽的鱼儿，这是生之礼赞，却也依稀是死之冥思。在《鱼乎？人乎？》中我曾写到：“一条条美仑美奂的日寿在我心弦上拔动的莫名的哀响。”如果说“决绝”是日本人的行事风格，那么“空寂”便是这“决绝”终极追求的意境与境界。就此而言，颂歌世界兄说日寿的“格”是“冷”，是非常恰切到位的。
    因此笔者断言，只要日本人“不忘本”，那么俯视注定是日寿养殖与观赏的主流。这并非要否定日寿的侧视美感，而是说，我们对物的赏析，应放在它文化传统中的“典型情境”里；如果还原到日寿，则是“在什么样的景观、器具中最适合饲育、观赏日寿？”我想，应是曲径通幽处，禅房花木深；斜晖落寞之下，几方小池，四壁清净，水中红鳞数尾，款款而游，似自洪荒便留驻于此，而与人无涉……这般意念，出自我这未养日寿之人，或许有几分可笑，但不惜重金购入日寿的鱼友们，似乎也无一人把它做贱到玻璃缸里，或许是鱼之美致给人的心灵震慑吧。
    那么，中国金鱼的“典型情境”又是什么呢？在困于“动静之间”的思辩中，我每每又追溯到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精神。同是“天人合一”，但中国的“天”与“人”，是“天行健，君子以自强不息”的天与人，是“地势坤，君子以厚德载物”的天与人。天大地大，岂是东瀛小国可以比附？而其孕就的恢宏气度，也绝非负隅之辈可以追摹。虽然美学境界难言高下，但就文明蕴藏以及对普世伦理的价值贡献而言，确有大小之别。举国大义，本非小小金鱼所能承载；但观中日两国金鱼之不同，或可窥见一斑。
    大致而言，日本金鱼以清冷、静雅为审美取向，而中国金鱼则倾情于雍容、朴拙。近日九亭吴刚兄贴了几尾东锦，与中国的红头蓝花狮子头作比，真是意趣迥然：一个似茶室里的“静女其姝”，一个则是堂会里的红顶商人。日本金鱼让人有离世之思，而中国金鱼则透着几分“烟火气”。这烟火气，是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的那股子生意；而这生意，便是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的那份仁德。故同为俯视，日本金鱼的静是幽冷的，而中国金鱼的静是恬适的，隐隐透着一怀暖意。同为侧视，日本金鱼的动是灵异的，而中国金鱼的动是憨顽的，故日本会有地金（孔雀尾），朱文金这类出“文”入“野”的品种，中国则会出短尾琉金，全忘了它的日本先辈长袖善舞的样子。
    再看品种演化，日本金鱼似走唯美主义，以“精纯”至上，故杂交不成主流。而中国金鱼童心未泯，总想翻空出奇，搞点双样儿、三样儿的玩玩。“五花龙睛珍珠翻鳃球”，听着就晕，可小时候我真曾见过，混在一堆杂色商品鱼里并不起眼，以奇取胜。看似顽劣，实则蕴含着中国人的“变通”智慧，求新求变求美，正构成了中国金鱼的浩荡流脉。这般想来，言及侧视容器的流行会否导致中国金鱼传统崩溃，笔者倒有几分坦然。以中国人的性情，以中国金鱼的丰厚资源，当可因势利导，左右逢源。这一点，远自皇冠珍珠、高背蝶尾，近至国寿、短尾琉金、短尾出目金等品种的涌现就可见端倪。只是相比于器具变化，物种的应对总会慢上半拍，故像曹峰兄等有识之士做育种基地，挽救那些被冷落的老品种可谓善莫大焉。再则便是传统养器的改良，若能与时俱进，或可翻出一片新天地。
    只是，“变通”不是“随意”。前面说中国金鱼失于传统，正因为它还未能像日寿那般典型地凝铸一个民族的精神气韵——其实依笔者之见，最能担当的还不是日寿，而是锦鲤。前日看金玉满堂兄文，载：日本人“对锦鲤的爱与尊敬根源于对武士道精神的怀念与尊敬。因为，锦鲤，在砧板上，即便被杀，也是很安静的，可见身躯里面，蕴含着耿直的力量。认为，锦鲤是鱼中武士”，看得心中惊悚。平心而论，金鱼在中国的传统语境中，和提笼架鸟、养蝈斗蟋尚属一个档次，只是“玩物”而未能提升至艺术层面。要想如日人那般视兰寿为“神物”，视养寿为苦心造诣的创作，当对其注入更深厚的文化内涵。我想，这也正是金玉满堂兄探讨金鱼与儒道释文化渊源的一片苦心吧。虽是凌空蹈虚，或能日久弥珍；若能秉志笃行，则再论中国金鱼的“典型情境”也为时未晚。
    只是，“标准”也并不等于“绳墨”。有有形之精确，更有无形之精确。用眼观鱼者有之——那般拿把尺子就足够；用心观鱼者亦有之——这般还需多一分“随物赋形”的不羁与从容。故唐楷有其烂漫，狂草亦有其法度。记得僵兄老师曾贴过一尾五花龙鳞纹兰寿，对龙鳞的美丑与取舍网友多有争论。在我看来，龙鳞本是错鳞（乱鳞），但错鳞若能达至好的排列组合，便会有常鳞所不具备的表现力。这种乱中取胜的“战法”，或许为日人所不屑，但在中国传统审美中却屡见不鲜。曾见一幅明人的钟馗戏鬼图，一纸骷髅形骸，怪诞阴森超乎今人之想像。但丑则丑矣，并无恶感，更有一分人鬼相通的幽默和良善在。故在审美的同时，我们也应学会审丑，因为美并非等于“唯美”，即是“唯美”，还有比亚兹莱那般的现代风格。只把唯美想像成“小桥流水”、“小家碧玉”，那是小女人的作风。更有人拿着日本金鱼的标准生搬硬套，见哪条中国金鱼合乎绳墨，便断言其出自东瀛，这等作风，说“满嘴跑舌头”实不冤枉。
    动静之间，语无伦次。行文至此，也是黔驴技穷。而笔者更愿做《墨攻》里那个布衣革离，少发议论，而以一双草履走遍京城东西，大江南北，赏鱼淘鱼，与鱼共乐。至于中国金鱼之流变，笔者愿以“雕龙”之心观之：“寂然凝虑，思接千载；悄焉动容，视通万里”——并与鱼友共勉。

来，我来个沙发坐坐

板凳

刚才还是沙发！现在成了板凳，突然有人，把沙发做了！

这篇有点深！还没读明白，需要多点时间，才能读懂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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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贴子这时间，板凳也让人拿去了！

用户被禁言,该主题自动屏蔽!

引用第4楼文章会于2006-11-29 13:19发表的“”:
好文采！意境深邃，比喻贴切，更有名家写作之大乘风范，堪称散文之精萃，早有林海，朱自清当改名为写不清了！佩服！佩服！
关注兰寿网多日，也拜读过林海大作，往往心潮澎湃，这种从金鱼身上升华出的思想深邃远糜，绝非平常人等草草几句陋言所能表述，继续！继续！

同感！同感！
您再写篇读后感就更精采了！

好象喝了杯美酒，酣畅淋漓！真痛快！！！

没坐上沙发，但已细心拜读，痛快痛快。

引用第6楼僵鱼于2006-11-29 13:57发表的“”:
好象喝了杯美酒，酣畅淋漓！真痛快！！！ [表情] [表情] [表情] [表情] [表情] [表情]

你们都痛快了，俺累得就剩一张驴皮了

好文章如同三春暖风！